對于一家處處打著祁玉民烙印的企業而言,“清零”是不可能的,“休息”也遠不到時候。祁玉民卸任后,因一連串巨額債務問題,最終導致華晨滑向了更深的深淵,并被法院裁定破產。12月4日,退休一年多的祁玉民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華晨的故事顯然還沒講完,但有關祁玉民的章節已告一段落。
祁玉民人生的兩次重要轉折,都發生在冬天。
第一次,故事的主題是臨危受命、力挽狂瀾。從2005年底起,擔任華晨汽車集團控股有限公司(簡稱華晨集團)董事長13年來,盡管諸多做法頗具爭議,但不能否認的是,祁玉民還是將一家瀕臨破產的車企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并成長為年銷售額2000億元的省狀元企業。
“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2019年3月11日,祁玉民在“滿城盡跑大中華”的延安用鄉音吟誦當代詩人賀敬之的詩作《回延安》時,距離他為自己規劃的、離開華晨集團的時間還有整整十年。但現實卻是,僅僅20天后,他就對外宣布了退休。
2019年3月31日,祁玉民對外界表示,自己“明天到點退休回西安”,并就此“告別汽車行業”,要“休息”。前一天,他更是在朋友圈中深情滿滿地寫道,“人生苦短,過往清零。”
華晨汽車集團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祁玉民
然而,對于一家處處打著祁玉民烙印的企業而言,“清零”是不可能的,“休息”也遠不到時候。他注定還需要經歷人生的第二次轉折,只是此時故事的主題,已是另一番意味。
一人身退,巨浪滔天。祁玉民卸任后,因一連串巨額債務問題,最終導致華晨滑向了更深的深淵,并被法院裁定破產。2020年12月4日,據遼寧省紀委監委消息,祁玉民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有關祁玉民其人,有人說他“強勢”、有人卻怪他“軟弱”,有人稱他“悲情”、還有人怨其“不爭”……但是在復雜的國企體制下扮演的眾多角色中,“商人”恐怕是祁玉民自己最認可的一個,他曾在朋友圈中轉發過一篇文章,題為《祁玉民的華晨十三年:你們要相信,我是一個商人》,并寫下:以利交者,利盡交絕。
也許正是“商人”逐利,最終“害”了華晨。
前任殘局
在祁玉民構建的語境中,他仿佛生來與汽車有緣。1958年,當新中國第一輛自主品牌紅旗轎車在老工業基地長春下線時,祁玉民也在革命老區陜西延安呱呱墜地。
可是在人生的前46年,祁玉民一直是汽車行業的“門外漢”,等到他真正與汽車產生牽連時,已接近“知天命”之年。
2005年12月底,時任大連常務副市長的祁玉民突然接到調令,要求他第二天前往省委組織部報道。次日清晨,在風雪中乘火車北上時,他給家人發了一條短信:“我在風雪交加中,懷著難以名狀的復雜的心情,去一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單位去從事陌生的工作。”
正是在他日后描述的“突然、悲壯、無知加無奈”中,祁玉民走入了職業生涯中的最后一站——華晨集團。曾幾何時,在這家年輕的企業身上,寫滿了改革開放后中國第一代創業者的傳奇與榮耀。
1987年,時任沈陽農機工業局副局長趙希友在沒有財政支持的情況下,奉命將全市50多家小作坊整合成“金杯汽車廠”。為了籌集資金,他想到了發行股票的方式,金杯汽車也由此成了東三省第一家發行股票的公司。
遼寧沈陽華晨雷諾金杯汽車有限公司生產線
趙希友為了賣出金杯汽車股票,曾走遍大江南北,但在當時,大多數人對股票并沒什么概念。幾年下來,金杯汽車仍有大量股票滯留庫中。在那幾年里,金杯汽車的工人們都領到過面值為50元或100元的股票沖抵獎金。
1990年,滬、深股票交易所成立,中國也正式邁入“股市時代”。正當趙希友為籌資發愁時,一個來自于南國小縣城的廚子卻靠關系參與到股市里,并撈到了第一桶金,此人的名字就是仰融。仰融的身上帶有濃厚的神秘色彩,有關他發跡的故事版本,起碼一只手數不過來,甚至有熟識的人說“仰融”只是個代號,取“仰望金融”之意。
無論如何,仰融的人在1991年找到金杯汽車時,他告訴趙希友,自己愿意用4600萬現金買下4600萬股“金杯汽車”股票。
之后,在仰融一系列眼花繚亂的資本運作下,金杯汽車和華晨汽車先后在A股和美股上市。其中,尤以華晨汽車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第一股”最為光彩奪目,據當年的資料顯示,華晨汽車IPO價格為每股16美元,發行500萬股,總共募資8000萬美元。
不過,仰融并非僅僅心系“造車大業”,在他的操盤下,短短數年后,華晨便成為了一家涉足汽車、金融、建筑和醫藥等諸多領域的商業帝國,并擁有三家上市公司,總市值合計200多億元。
但是,正如仰融自己所說:“華晨出身不好,在當時的條件下,有些事不得不迷。”因為旗下各項資產物權不清,有媒體將華晨的資本布局稱為“華晨迷宮”,而仰融最后也正是倒在了自己設計的迷宮里。2002年,他遠走美國,正式出局。
有關當年仰融與華晨、甚至與沈陽當地政府之間的恩怨,各大媒體曾紛紛出動,極盡調查,但似乎至今也沒人能理清這筆“糊涂賬”。
綜合各路說法,會發現紛繁復雜的線索無不在向著一個中心匯聚——轎車。仰融手段縝密,野心勃勃,但轎車卻是最令他牽腸掛肚的大事。他曾對下屬說,“不搞轎車還算不上真正的汽車公司,一定要搞轎車。”
在造車的思路上,當年的華晨四處撒錢,搭臺唱戲。設計,要意大利的;驗收標準,要英國的;零部件供應商,要在全球頂尖的廠家中招標……而為了解決造車的資金問題,1999年,仰融又攜華晨汽車赴港二次上市,并募集資金6.5億元。當時有報道顯示,在華晨中華第一輛轎車下線前,華晨總共投入了30億元的巨額資金。
不僅如此,為了解決中華轎車發動機動力不足的問題,仰融還拉來了英國的羅孚集團,并打算將一個30萬臺的發動機項目放在浙江寧波。而后者為了表示誠意,也送出了一份大禮,準許華晨參與寧波跨海大橋的投資和建設。
在所有的敘事版本中,仰融的傳奇到此便戛然而止,再往后就是他的出局,仰融最終也沒能見證中華轎車的獲批上市。
“變革”之功
仰融出局后,大廈似乎在頃刻間崩塌。在隨后的三年里,華晨的繼任者像走馬燈似地輪換,卻無一人將這家企業帶出泥潭。
當時華晨內部供應商體系極為混亂,比如其他整車廠一般只有兩家左右承運商作物流,而華晨最多時卻有30多家。此外,最嚴重的是,遲遲不能完善的銷售渠道直接導致了華晨與寶馬的合作猶如“雞肋”,銷量不見起色的同時,虧損卻在與日俱增。
仰融曾下重注的自主品牌轎車也不見轉機。2005年,華晨兩款轎車只賣了區區1萬輛,在彼時中國乘用車市場整體增幅高達26.5%的同時,華晨的銷量卻同比下降了9%。與此同時,華晨旗下零零總總159家企業已經處于風雨飄搖狀態。其中,華晨旗下最優質的資產華晨金杯,在銀行的授信額度也從100億元下降到了30億元。
等到祁玉民接手時,華晨共拖欠供應商10億債務,累計虧損高達80億元。不得不說,這是個巨大的爛攤子,對于這位“官員董事長”的到來,無論是外界還是華晨內部,無不懷有深深的疑慮。
2006年初,在華晨汽車的職工大會上,祁玉民宣布華晨年銷量20萬輛的目標時,臺下員工們都在想,這個新來的董事長看來絲毫也不了解華晨,“他確實是個官員。”與此同時,在華晨中國股東大會上,各路媒體對祁玉民緊追不舍,盡管問法各異,但中心只有一個,“你能在華晨干多久?”
對此,祁玉民回答說:“第一個23年在陜西,第二個23年在大連,第三個23年就在華晨了。”末了,他還補充了一句,“如果華晨要我走人,除非找一個能力比我強,或者跟我一樣的,我馬上卷鋪蓋走人。”多年以后,當祁玉民想起這段“輕狂歲月”時,坦言是出于“個人英雄主義”。
不過此時的華晨,也的確需要一個力挽狂瀾的“英雄”。
祁玉民的第一把火,是在上任后第四天點燃的,為的是解決車輛的銷量問題。彼時,華晨銷售副總裁告訴他:中華尊馳轎車目前月銷量只有幾十輛,需要調整價格策略,并需要在三天后的經銷商大會上宣布。在這位下屬遞上的報告中寫著這樣一句觸目驚心的話:如果定價合適,中華轎車銷售網絡繼續運行,否則就地散伙。
經過10分鐘的思考,祁玉民便做出了降價的決定,將最高售價超20萬的尊馳車型價格回調至十幾萬的價格區間內。降價策略立刻見效,相關資料顯示,尊馳當月銷量便猛增至1000輛以上,并一度脫銷。
與此同時,華晨在2006年正準備推出全新車型中華駿捷。但經過仰融出走后的連年動蕩,如何重獲市場關注也是華晨亟需解決的問題。在祁玉民的授意下,華晨的公關團隊四處活動,同時混跡于各大論壇,引導網友對駿捷車型的討論,并舉辦了征集廣告語的活動,承諾一旦被采用即可獲贈一輛全新駿捷汽車。
賣力的吆喝聲成功吸引了消費者的眼球。2006年3月18日,祁玉民在人民大會堂正式公布駿捷上市價格最低只需8萬多元,這個遠低于業內預期的售價即刻引發熱議。當時有媒體報道稱,駿捷低價入市后,便在全國各地呈現出供不應求的局面,華晨經銷店在“一夜之間變得車水馬龍”。
祁玉民的低價策略無疑為華晨注射了一劑強力興奮劑,到2006年12月14日時,華晨提前17天完成全年20萬輛整車銷售任務,同比增長79.6%,成為中國汽車銷售增幅最高企業。中華轎車(包括尊馳和駿捷)銷售量為超過5.8萬輛,同比增長545.8%。
在華晨長期以來效率低下的物流業務上,祁玉民也進行了真刀真槍的改革。可在此期間,卻觸碰到了一些老員工的利益,當時甚至有人在廠區貼出標語,上面只寫著幾個大字:堅決反對祁玉民。除此之外,祁玉民還成功從銀行拿到了7億元貸款,并拿出其中的5億支付了供應商的欠款……
在一個個卓有成效的改革下,2006年的祁玉民被外界稱作華晨的“救火隊長”。
“不爭”之過
據說祁玉民在大連重工集團做副總時,有人背地里給他畫了幅畫,并交給他的領導,還配了副對聯:心中無數便自大,情況不明亂拍板。橫批:可用不可重用。
如今回看祁玉民入主華晨后做出的每個決策,事實上無不是把雙刃劍。以令他頗以為豪的降價策略來說,雖然極大刺激了華晨的銷量,但也一度令這家本就沒有余糧的企業更加入不敷出。相關資料顯示,在2006年,在華晨汽車翻了幾番的銷量下,全年虧損卻高達3.98億元。
另一個更為嚴重的事實是,祁玉民只關注了銷量的暴漲,卻忽視了質量的“硬傷”。當市場上的競爭者逐漸增加,在價格戰中,中華轎車曾以低價換來的“高性價比”便不復存在,此前被消費者忽視的車輛性能和質量問題也不斷暴露出來。華晨還遭遇了中國汽車歷史上第一例退車事件:北京一位車主購買的中華轎車在一年內連續維修7次并更換了一次發動機,卻仍不能解決故障。
2007年6月,祁玉民主導出口至德國的尊馳轎車在ADAC(全德汽車俱樂部)舉行的碰撞試驗中,只獲得了1星的成績,而這也是“該組織過去20年來所有撞擊測試中最差的結果”。為此,ADAC建議德國經銷商禁止銷售尊馳。當時,國內媒體將這一事件稱為華晨“碰撞門”。
“碰撞門”發生后不久,華晨又于7月5日正式宣布將從美國紐交所退市。華晨方面對此解釋稱,因為在美國存托股票交易量正在減少,而適應美國報告與注冊制度的行政開支卻在增加,為了節省成本,才做出了退出美股的決定。
盡管彼時華晨發言人稱此事對企業經營影響不大,并拿出了一份漂亮的半年度銷售數據來反擊外界的質疑:1至6月,共銷售14.6萬輛車,同比增長58.3%。整車出口7000多輛,同比增長125%。集團銷售收入222億元,同比增長55%……但一個尷尬的事實卻在表明:曾經富于想象力的華晨,正在喪失資本市場對它的興趣。當時也有媒體報道稱,在華晨公布的數字中,有很大一部分屬于去年訂購合同的變現。
某種程度上,在自主造車的思路上,祁玉民和仰融有著一脈相承的地方。祁玉民曾如此描述他夢想中的“好產品”,“它的底盤是保時捷調校的;它的造型、內外飾是意大利搞的;它的發動機是和寶馬合作的。三大資源一整合,是不是一個好車就出來了?”
只是,在祁玉民設想的技術整合思路下,這輛“好車”身上到底有什么東西是華晨自己的呢?事實上,對自主技術研發的輕視導致華晨自主品牌旗下的車型毫無特色和競爭力,沒有一款產品能夠成為市場上的常青樹,銷量“高開低走”是其常見的結局。例如在幾年前的SUV熱潮中,華晨V3一經推出便取得過月銷2萬輛的紀錄,但其風頭很快便被長城、吉利等同價位車型蓋過。
另有數據顯示,近兩年來華晨中華銷量下滑嚴重,2017年至2019年,中華的銷量分別為10.23萬輛、8萬輛和2.51萬輛,到了2020年,更是連續幾個月銷量為零。有媒體報道稱,在沈陽的街道上,連出租車都少見華晨中華車型。
正是因為自主板塊的孱弱,華晨主要靠合資公司華晨寶馬來進行輸血。公開數據顯示,從2011年至2018年,華晨寶馬每年為華晨集團輸送的利潤在后者的財務報表中越來越重,基本都在90%以上,甚至一度高達120%。據年報數據,2019年,華晨集團全年錄得營收40.27億元,稅前利潤是62.92億元,其中華晨寶馬輸送的凈利潤為76.26億元,這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合資公司華晨寶馬,華晨集團在2019年虧損超過10億元。
業內普遍認為,在與寶馬的十幾年合作中,華晨不僅可以躺著賺錢,還切實嘗到了“用市場換技術”的甜頭,可是在合資公司的不斷反哺之下,華晨卻越來越不爭氣,導致自主板塊銷量不斷下滑,市場占有率不停縮小。
在執掌華晨的13年中,祁玉民另一個富有爭議的方面正是在處理與寶馬的關系上。早在上任之初,祁玉民就將華晨寶馬的銷售渠道拱手讓人。隨后,寶馬又逐漸將合資公司的財務、行政、市場和公關等部門全部收入囊中。
2018年10月,華晨更是將手中25%的合資公司股權作價36億歐元賣給了寶馬,華晨寶馬也成為中國第一家打破中外50:50股比的合資公司,并預計于2022年交割完成。盡管有放開汽車領域對外資股比限制的政策在前,但華晨這一做法還是引發了巨大爭議。與此同時,外界也在懷疑,華晨躺著分紅的日子還有多少。
祁玉民隨后在做客央視時透露,寶馬當時談判的前提條件就是股比75%,什么都可以談,股比不能談。于是,華晨只好與對方協商了兩條協定:第一,把合資企業的蛋糕做大,最起碼要翻一番,“否則股比放開就沒意義了”。此外,雙方股東還要獲取更大的經濟利益,“三年半以后,華晨從50變到25了,但25獲取的利益,一定是比現在50還大”。
在他看來,和寶馬之間的這次交易“絕不賠本”,既穩定了自家后院,又可以利用三年的窗口期“大力發展中華品牌”。可結果卻并不如他所愿,據乘聯會數據,在今年10月中華汽車銷量僅為631輛,同比下降70.31%,不僅遠遠不如吉利和奇瑞等一眾曾同場競技的品牌,甚至還被新造車勢力們遠遠甩在了身后。
祁玉民離開華晨后,他留下的攤子亦是大而不實、危機四伏。從今年8月開始,華晨旗下多只存續債券就連續暴跌。8月29日,因上市公司申華控股以及控股股東華晨集團及有關責任人,存在大額關聯資金往來未履行決策程序和信息披露義務、控股股東非經營性資金占用的違規行為,祁玉民等人被上交所通報批評。在隨后的幾個月中,華晨因債務違約問題被密集訴至法院,大量資產和股權被凍結。
10月24日,華晨旗下“17華汽05”債券發生違約,規模高達10億元。11月16日,華晨發布公告稱,當前集團已構成債務違約金額合計65億元,逾期利息金額合計1.44億元。因企業資金緊張,續作授信審批未完成,造成無法償還債務。11月20日,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針對債權人對華晨集團重整申請作出破產重整的裁定。
華晨的故事顯然還沒講完,但有關祁玉民的章節已告一段落。不知他是否會想起2006年底的那個志得意滿冬天,他駕駛著一輛中華尊馳,在德國不萊梅街頭與另一輛擦肩而過,“就那么一瞬間,感覺非常美妙”。
履新華晨整整一年后,這種“美妙”的感覺還沒有消失,他曾對媒體這樣說,“華晨大量的決策都要我來做,任何人做決策都有失誤率,但是,我想去年,它就怪了,它就是沒有失誤。”
真的沒有失誤么?華晨的歷史已經給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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